老 人 与 海
海明威
瑞典皇家科学院在授予海明威诺贝尔文学奖时,称赞他“精通现代叙事艺术”,《老人与海》就是一个光辉的范例。描写一个古巴渔民面对失败时的顽强精神,虽然写的是一个老人,却展现了一个世界,是一部现实主义的杰作。
桑提亚哥是个不寻常的老头,他没儿没女,连妻子也去世了,一个人孤单地靠打鱼为生。老人身体瘦削,脸容憔悴,脖子上有很深的皱纹,双手留下一道道伤疤。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苍老,惟有一双眼睛象海水一样蓝,神情愉快而不肯认输。
他独自在海湾里一只小船上打鱼的老汉,他连续去了八十四天,可是他一条鱼也没有捕到。头四十天还有个男孩曼诺林跟他一块儿。孩子的父母看老汉桑提亚哥过了四十天还没钓着一条鱼,就让曼诺林跟了另外的船出海打鱼。曼诺林看着桑提亚哥每天摇着空船回来,心里很难受,是老汉教会了他怎样捕鱼的,所以孩子很喜欢他,总要帮老汉收拾东西,干这于那,还陪老汉聊天。晚上,老汉梦见他少年时代的非洲,梦见那些绵延很长的金色海滩,以及海滩上的狮子。第八十五天,老汉看出是个好天,决定去得远远的,到远海去打鱼。曼诺林帮他准备了新鲜鱼食,送桑提亚哥出海。
老汉在黑暗中把船划出港口,老汉虽然看不到其他船却能听得到桨叶落水和划动的声音。他们一出港口就分散开来,每一个人直向他希望的那一块海面驶去。老汉知道自己已经越走越远了。他来到一处突然下陷七百英尺的深渊,海流碰到海底峭壁形成漩涡,各种鱼都聚集在那儿。
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,他就抛出了鱼食,让船随着海流漂去。四个鱼食都投在水下不同深度的地方。太阳出来了,在海面上反射出奇异光彩。老汉把钓丝垂得比什么都直,这样,在暗流的每一层上,都会有一个鱼食刚好在他所希望的地方等待着游到那儿的鱼来吃。中午,一条金枪鱼忽然跃到半空中去,一转身头朝下掉进水里。紧接着,一条又一条的金枪鱼冒上来,纷纷往四下里跳去。老汉用钓到的金枪鱼做鱼食。这一次果然奏效,水下一百多米深的鱼食钩住了一条大鱼。桑提亚哥凭着感觉就猜想这一定是一条非常罕见的大鱼。他把鱼绳抖开,让鱼绳顺溜溜地往下放。他猜想那条大鱼嘴里正在横叼着金枪鱼在黑暗里游开去。鱼只顾在海底慢慢游,老汉要把它往上提,哪怕提一英寸也做不到。大鱼不慌不忙地游着,鱼、船和人在平静无波的水上慢慢地漂流。天黑了,为了全力对付这条大鱼,桑提亚哥砍断了另外几处鱼绳。折腾了一夜,桑提亚哥的脊背也僵了,手上也出了血。遥远的大海上,桑提亚哥独自一人与这条一直没露面的大鱼较量着。他的眼光向上扫过去,才知道他现在多么孤单。但他看见深水里那根一直向前伸去的鱼绳,看着渐渐准高的云彩,看着蓝天下飞过的野鸭、海鸟,他明白了,一个人在大海上绝没有孤单的时候。
鱼绳不停地慢慢往上,船前方的海面跟着凸起,鱼开始露头了。老汉一辈子见过很多大鱼,很多一千多磅重的,可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捉过。如今一个人,又在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上,他却把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那么大的一条鱼挂在一根绳子上。桑提亚哥想,我得让它服了我。为了增强自己的信心,他回忆起当年他在卡萨布兰卡的酒馆,跟那个身体最棒的码头工、黑人大汉掰手腕的事。比赛从星期天早上开始,到星期一早上才结束。尽管形势不断变化,最终还是桑提亚哥战胜了黑人大汉。从那以后他认定只要他真的想胜利,不管是谁他都能打败。晚上,大鱼像炸开海面似的跳了起来,马上又扑通一声落下去。接着,鱼又一再跳起,又拖走了好多绳子。飞跑的绳子把两手刮得生疼,这时他就想,要是孩子在这儿,他会把那堆绳子泼湿的,可惜孩子没来。
自他出海以来,太阳第三次冉冉升起的时候,鱼开始转圈儿了。桑提亚哥尽力把绳子往回拉。两个小时以后,老汉已经汗水淋漓,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。有个把钟头,老汉眼前总是发黑,汗水浸透了他的眼睛,浸透了额头上一个伤口。不过鱼转的圈小多了。慢慢地鱼露出了它的真面目,老汉简直不能相信鱼会有那么大。桑提亚哥打起精神,把鱼往船边拉。他试了几次,差点成功,但是鱼又扳正了方向,慢慢游开了。老汉差点昏倒,两手已经磨烂,眼睛也只是间或才能看清东西。他的一切痛苦,他的残余体力,他早已丧失的自尊心,这回都被调动起来,来对付大鱼临死前的猛力挣扎。鱼游到了船边,老汉尽量往高处举起鱼叉,插进鱼的侧面,然后用全身重量顶了进去。终于,鱼仰翻了过来,银亮的肚子朝了天。
桑提亚哥喝了点水,把大鱼和船并排绑好。鱼那么大,像是在小船边绑了一条大得多的船。随后他竖起桅杆,打满补丁的布帆随风兜满,带着他往西南方向航行。天上高高堆着积云,再往上面是好些云卷,老汉因此知道今夜会有好风向。
老汉的船和那条大鱼走得挺好,但大鱼的鲜血在海里散开后,闻到血腥气的鲨鱼就穷追不舍地跟踪过来。正当它扑向船尾、啃大鱼尾部的肉时,老汉举起铁叉扎进鲨鱼的脑子正中。鲨鱼带着鱼叉沉到了海底。老汉知道大鱼被咬以后又在出血,别的鲨鱼还会来,但他自己的鱼叉也没有了,艰难的时候眼看就要来了。“人可不是生来就要给打败的,你尽可以消灭他,就是打不败他。”老汉说。小船走了两个钟头,两条鲨鱼又扑了上来,拼命啃着大鱼的肉,老汉拿起了绑着刀的那只桨,把这两条鲨鱼杀死。
太阳快要落下了,鲨鱼再次袭来。老汉取来木棒,打跑了两条鲨鱼,可也不想再看大鱼,因为鱼被糟蹋得太厉害了。晚上,大约十来点钟,他看见了哈瓦那城里电灯映在天上的反光。到了半夜,成群的鲨鱼袭来,木棒打掉了,老汉又拔下舵把子再打再劈,把最后一条鲨鱼打走,鱼也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。老汉这一下几乎累得喘不过气来。他什么都不想,什么感觉也没有,驾船驶向家乡的港口。夜里,又有鲨鱼袭击大鱼的残体,老汉根本不理会它们,除了掌舵,什么都不注意,他只感觉到大海,想到那儿有我们的朋友,也有我们的敌人。
当他驶进小港湾的时候,四周静悄悄的,海滨旅店的灯火已经熄灭。海风现在更加猖狂了。没有一个人帮忙。他下了船,托起桅杆上岸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他的窝棚。第二天上午,老汉睡得正香的时候,曼诺林来了。他看到老汉正在呼呼地睡着,又看见老汉的那双手,他放声大哭起来。他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,去给老汉弄点咖啡来。
很多渔民围在老汉的小船边,其中一个在量鱼骨架子。他告诉曼诺林,从鱼鼻子尖到尾巴有18英尺长。曼诺林给桑提亚哥端来了热咖啡,又告诉老汉他要和老汉一起出海打鱼了,因为他还有好些东西要学。
那天下午,海滨旅馆来了一群旅行家,其中一位女人在望海水的时候看见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雪白的脊骨,最后面有一条非常大的尾巴,那条尾巴随着海水一上一下地晃来晃去。她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。
在路那头的茅棚里,老汉又睡着了。他依旧脸朝下睡着,孩子坐在一旁守护着他。老汉正在梦见那些狮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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